『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爱过那一段。』

戏剧学院笑场专业在读

【范七】献给小说家的第三协奏曲(下)

*指挥家x小说家

*全文1.8w+完结



-



和俐迪娅重新排演完之后林在范有点累了。


“在范哥还好吗?”崔荣宰挪到林在范旁边,歪着头问他。


“在范哥还好。”林在范还有心情逗他。


崔荣宰笑开了,这让林在范很有成就感。


他们先把俐迪娅送走了,叮嘱她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明天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于是现在偌大的音乐厅里只剩他们俩。


崔荣宰觉得林在范好像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本来倾斜得快要倒在林在范肩上的身子又倏地坐直了。


“干嘛啦。”


林在范安静地摇摇头,好像真的累得说不出话了。


过了半晌,他轻轻地说。“给我弹一首曲子吧,什么都可以。”


“哈,我业余得不能更业余了。”


“可我就是想听你弹。”


“嗯……我得想想,谱子记不记得住都难说。”


“荣宰啊……”林在范疲惫的声线七拐八弯地撒起娇来,让崔荣宰怀疑自己的耳朵。“弹一个嘛荣宰。”


崔荣宰望着近在眼前的三角钢琴,施坦威的,镀金的字像梦一样刻在谱架下方。


他把一只手搭上琴键,又在犹豫几秒后有气无力地耷拉下来,软趴趴搭回膝盖上。


林在范抓住崔荣宰失落的手,再次放上去。


崔荣宰垂下眼睑深呼吸,最终一口气呼出来之后,还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


他决定要弹自己最喜欢的专辑中最喜欢的曲子。


你如何与最爱的季节告别?


初启篇章的是上行的三度音阶,爬升的姿态暧昧而犹豫不决,小心翼翼地提一个模糊的问题。


进入主题并不是解答的开始,而是提问的延续。小调在高音区回旋流转,琶音步步渐强不肯停止倾诉;落至中音区陷入看似平缓的沉思,却迟迟无法得出结论,只是反复又反复。


最后主旋律再次在高音区出现,像飞鸟俯瞰着一切庸人自扰的疑虑,是渺小的上帝视角。


你究竟该如何与最爱的季节告别?


琴锤击弦共鸣,留下一朵云的消逝,一只鸟的葬礼,一个镜头的瓦解。


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我们都不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因为告别已经完成了。


最后一个音落下之后,空气安静许久。延音踏板已经抬起,尾句从无休止绵延的美梦中被敲醒,不甘心地淡出画面。


“极简音乐?”林在范在独自认真鼓掌之后说。


“格拉斯。”崔荣宰回答。“说得没错。”


“啊,格拉斯……我对他为几部电影配的乐还是有印象的。”


崔荣宰眼睛一亮。这正是格拉斯其中一首电影配乐的钢琴独奏版本。


出自自己钟爱的一部电影——那部电影的原著作家说,在整个创作小说的过程中他只听了一位作曲家的曲子用以寻找灵感和抓取氛围,因为他想不出还有谁的作品能更适合表露他笔下的情绪。


而当这本小说被改编成电影时,那位作曲家又受作家的邀请来为电影谱写了配乐。


那位作曲家就是格拉斯。


像跨越时间和空间,一段因礼尚往来而圆满的回音。


“我已经好久没有……”崔荣宰的话只说到一半,中途便消沉到黯淡下去的眼底。


林在范坐到他身边,琴凳不太长,稍微有点挤。


被擦得程亮的钢琴烤漆表面映出他们两人的上半身,轮廓随琴身线条而前后浮动着,亦真亦幻。


崔荣宰不知为何,眼眶一下就热了。


“你知道吗,我曾经想成为一个钢琴家来着——准确地说,钢琴家是我第一个梦想。”



-



“在范,我再给你三十秒。”


“马上好,兰诺!”


“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


化妆间的门啪的一下被打开了,林在范一头扎出来,双手还在匆忙地整理黑色领结。


“啧!”兰诺上前,一把打掉林在范收拢着的手。“毛头小子做事就是不靠谱,这种活不让造型师来干?”


林在范忍不住腹诽又不敢顶嘴,乖乖等赶来的造型师打理好造型之后,跟在导师身后一路走出去。


从后台深处的休息室到给表演者就位的幕布后,是一段并不长的通道。


并不长,大约也只是银河系里这一颗行星到那一颗行星的直线距离。缥缈迷茫的黑暗星轨,就像未进入聚光灯领域前的狭窄走廊;抽走了重力的空间,没有什么能抓住他的双脚触及地面。


他每次都是这样,轻飘飘地荡过幕布揭开、观众席灯光熄灭前的倒计时。


林在范却隐隐觉得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过往每次登场前副指挥都会和兰诺一样穿上燕尾服,但兰诺并不会像这样催促他,事实上是从来没有——如果林在范仔细回忆一下的话。因为副指挥通常会留在候场处,或是到观众席边上特设的厢房里观察演出状况。


两人穿过冗长走道,终于离外头的世界只剩数步之遥——猩红色的幕布像触手可及的大气层,似乎只要他们跨过那条界线,现实就会在一场刺眼燃烧中蜕变成梦境。


林在范看见兰诺稍稍侧过头,用眼神示意他站前一点。


他向前走,与兰诺并肩而立。


“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自己会就这样,至死都是孤身一人。而且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相反地,我很享受。”


兰诺突然开口说,声音平静。


“直到你在进入乐团的第一天对我说,你愿意将我的一生所爱传承下去,你相信它有被后世长久地珍视的价值。”


林在范几乎已经要习惯自己捉摸不透兰诺心思的这个事实,但他想到两年前的那个场景,思绪便不受控地翻滚起来。


“但您那时……”


“对,我狠狠打击了你。我说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但两年以来有很多事使我重新思考了——先说明,我没有认输也没有服软,只是重新思考。”


“在范,你还记得这次巡演开始前,你问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迎来自己作为主指挥的出道吗?”


“记得。”


“我可以告诉你,我有答案。”


兰诺看了一眼林在范,在转瞬即逝的对视中,林在范似乎看见对方的双唇跟随胸口起伏不定。


“就在,三分钟后。”


兰诺撂下六个字,拧过头直视前方大步走进了幕布里。


而林在范的视野里,千万颗彗星在这一瞬间争先恐后地划破苍穹,仿佛一场倾盆大雨在落地前擦出绝美花火。一切不再沉寂,不再平常。




兰诺从来不在音乐会上玩任何花样,上台就指挥,结束就离开。


就像许多同行描述的一样,是个“completely without bullshit”的人。


所以当他在指挥台上迟迟未执起指挥棒,而是徐徐转身面向观众时,所有人,包括台上的乐团成员,都愣住了。 


“稍安勿躁,表演马上开始。”


“我一向不喜欢在台上多说废话,是因为我相信作品会解释它自己。”


“然而就像科学家发现一种新元素,或像天文学家发现一颗小行星,愈是令人骄傲的新作品就越值得一个郑重的出场仪式。”


“今晚,在座的各位将欣赏到的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引以为豪的作品。”


兰诺仍然面向观众席站着,只是扭转一点上半身,将视线投向幕布之间尚未被灯光照亮的,却又即将被灯光照亮的那个身影。


兰诺依旧严肃的神色、被麦克风扩散到剧院角落的低沉嗓音、开始茫然不解又在期待中低语的人群。这样的光影形色悉数涌入林在范的眼中,像宇宙以最不可思议的方式汇入了大海。


“在范,这个舞台是你的了。”


这是兰诺在放下麦克风前的最后一句话。他走下指挥台,在留空的王位旁仍然是王的姿态,缓慢而坚定地,扬起手臂以邀请的手势指向林在范。


全身上下的神经在燎原的火中紧绷又颤栗,林在范却在这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脚踏实地,似乎极度兴奋与极度平静只有一线之隔。而笔直钢索吊在半空的稀薄氧气中,此刻不再有丝毫晃动。


他等待多年的时刻,像加速播放的意识流提前触发了故事的高潮部分;层层幕布如同海浪蓄着力推动他不断往前,在那里可以一眼望到音乐厅的尽头,没有任何阻挡。


林在范知道,即将看着他走上指挥台的万千观众之中,也会有那个人。


那个在两天前的夜晚对他说,“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实现梦想”的人。


他最后一次深呼吸,迈步,踏进深蓝宇宙里。


林在范把指挥棒拿到手里的时候手心全是汗,他只能拼命祈祷指尖是干燥的。


呼吸仍无法平静,他努力让目光环绕整个乐团一圈,最后落在钢琴旁坐着的俐迪娅身上。


俐迪娅今天一身红裙,搭配了金边和红花相间的发带。


她一笑,林在范的耳边就再度响起了那天晚上三人之间的对话。


“但是在乎自己热爱的事情一点错都没有。”


“有野心,有执念,有追求——这些情绪一点错都没有。”


“实际上,我相信正是它们使您成为了我无比敬佩的俐迪娅。”


“‘风淡云轻才显得酷’——这是一丁点意义都没有的鬼话。脆弱是复杂人性美丽的一面……俐迪娅,亲爱的俐迪娅。继续争强好胜,继续拼尽全力,这不是掷骰子,这是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唯一一条路。”


“只需要跟随自己的心,俐迪娅,你知道该怎么做。你一直都知道。”


此刻林在范看进她的双眼,如同看进一面深邃而通透的明镜。他清楚俐迪娅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将从贝多芬第一钢琴协奏曲揭开这个夜晚的扉页。


林在范举起了指挥棒。




当掌声像巨浪一般席卷整个大厅时,崔荣宰终于止不住眼眶的热泪。


他来不及把泪擦掉,就随着席上的所有观众一同站起来用力地鼓掌。


先前所有的担忧都一概消除,几乎如同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轻巧得像风,而只有在其中走过的人才知道它真实的重量。


俐迪娅比他预期中的表现还要好,好得太多。当然了,这可是我的偶像,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了。崔荣宰无不骄傲地想。


那天晚上俐迪娅在听完自己的一番话之后说她得到了莫大的鼓舞,并且答应崔荣宰一定像以往每一次登台一样,甚至要比以往更没有负担,抛掉一切顾虑尽全力演出。


她果真完美地做到了。崔荣宰相信在座的观众若不是关注过前段时间的报道,绝对无法看出俐迪娅今晚身体抱恙。俐迪娅的每一次击键都无可挑剔,速度与节奏都把握得极其精准得当,每个乐章的感情都在与管弦乐的无间合作中流畅地上扬和下降。


全体乐团成员在满室掌声与喝彩中起立,鞠躬。俐迪娅走过钢琴与林在范握手,林在范先敞开了双臂,两人紧紧地拥抱了。


崔荣宰突然想起什么,偏过头去寻找兰诺。


他看见兰诺就站在观众席的第一排。


兰诺的头高昂着,双手没有停下鼓掌的动作。此刻灯光并未打在他的身上,但他的脸庞依然微微发亮,不知道是舞台灯光在他脸上的反射还是别的什么。


兰诺开始轻轻地摇起头来,幅度很小,崔荣宰定睛仔细看才能发现。与此同时,他嘴边扬起了一抹微笑,眼睛也弯了起来,继续轻轻摇头的同时目光一刻也没有从林在范身上移开。


他无声地说了什么,崔荣宰读了他的唇形——“bravo,bravo”。


崔荣宰突然记起林在范有一天对他说,好像是他采访失败的那天,“兰诺是我见过最孤独的人”。


这个在自己学生口中“最孤独的人”,这个崔荣宰以为早已抛弃了人类的七情六欲、将自己的灵魂献给音乐、面对了几十年世间对他的不理解和抨击的人。


在这个快乐而热烈得如梦似幻的时刻,崔荣宰看见,一滴泪像流星坠落般划过兰诺的侧脸。



-



“真是便宜你这小子了……在范?林在范呢?”


兰诺一手捏着酒杯一手举着报纸,大声地让人去找林在范。


“兰诺!”林在范绕过被推得乱七八糟的椅子走过来,这才看清兰诺手里的是什么。“哎哟今晚您就别看这种东西啦!”


“不看怎么行,”兰诺倾着身子用报纸对着林在范的脑袋就是一下狠敲。“每次都要看!知道了吗,以后每次都得看!当不当回事另说,看还是要看的。”


“噢。”林在范无辜地摸摸后脑勺。“那,都说了什么?”


“汉斯这天杀的老家伙能说些什么……”


听见这话,林在范心里猛地揪起来,嘴角的笑容都没有了。


“……无非就是一顿夸呗,全是好话。”


林在范的眼睛瞪大了。


“瞅瞅这些天花乱坠的形容词副词用的,啧,要命。这人写东西还是跟以前一样浮夸得不行啊。”


兰诺把报纸扔给林在范,林在范抓稳之后拿到眼前展开仔细读起来。


乐团在第二天晚上庆功宴的时候,正好拿到了昨天音乐会的第一批乐评。


兰诺口中的汉斯是圈内最有声望的乐评人之一,和兰诺同龄,按兰诺的话就是“可能要纠缠到死的孽缘”——从兰诺出道第二年开始,汉斯就锲而不舍地给他写批评性质的乐评,反响多好的表演汉斯都能挑出那么点鸡毛蒜皮的毛病来,而且还写得逻辑严谨有条有理。


汉斯给《非刻奇古典乐》供稿这么多年,兰诺每次演出后都会买来看。


看完之后全部放进碎纸机里,要一张一张地放。


林在范在看见报纸之前,压根忘了兰诺跟他说过汉斯也会来看这场演出的事。还好心头大石提起又很快落下,汉斯在评论中称他为“年青一代不可多得的惊喜”,形容昨晚的表演是“足以震撼业界的出道首秀”。


林在范开心得眼泪都一下子涌上来,他吸吸鼻子,放下报纸看向兰诺。林在范正想感谢这个乐评人,又突然想起老师十分讨厌他。


“别憋了想笑就笑。”兰诺一脸嫌弃地说。


林在范这才敢把嘴角咧到耳根。


半晌之后他发现兰诺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从刚才到现在,那道目光一寸也没有移动过,像被刻在看不见的轨道上直直地通向自己。


林在范有点慌张,他下意识低头看看脚尖,又把头抬起来。


兰诺仍然那样望着他。


“Bloody well done。”兰诺终于开口,声音低而轻,响在林在范耳边却有万斤重。


兰诺用力地拍了拍林在范的肩膀,轻轻摇着头,再次说。


“Bloody well done,我的好孩子。”




林在范在拥抱过兰诺之后眼泪就决堤了,他婉拒了第一小提琴手的敬酒,赶紧跑到洗手间整理情绪。


推开门之后发现崔荣宰站在镜子前。


“在范哥!”崔荣宰看见林在范脸上清晰的泪痕,放下忙活的手跑过来。


“你怎么啦。”他举起手帮林在范轻轻擦脸。


“太,开心,了。”林在范的声音仍然有点抽噎,崔荣宰觉得还挺可爱。“我刚刚看了乐评,汉斯的,是好话。”


“噢?”崔荣宰笑起来。“那很好啊。”


“还有……老师夸我了……老师夸我了……”林在范说到这里眼泪又有一波漫上来,崔荣宰重新抽了纸巾去擦。


看林在范的眼泪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崔荣宰踮起脚把他揽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


“我也……特别特别为你骄傲。”崔荣宰轻声说。


抚了半天,林在范终于在崔荣宰臂弯里渐渐平静下来。


他从崔荣宰肩膀上抬起头,只是搂在对方腰身上的手还不肯放开。


崔荣宰发现之后脸有点发烫,他轻轻推了一下林在范的肩膀。“干嘛啦。”


“没干嘛。”林在范哭完一场脸皮也厚了,不肯放手还得寸进尺地搂得更紧了一点。“那你呢,你在这干嘛?”


崔荣宰指指自己胸口。“蝴蝶结散开了,我在外面弄了半天,还是得对着镜子系。”


崔荣宰在今晚的西装外套里穿了一件有宽丝带的白衬衫,长长的宽丝带被系成一个蝴蝶结垂坠在胸口,衬得他像一个从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嗯……衣服很适合你。”


林在范伸手去摸那两条丝带,指尖的丝滑离对方的温热肌肤只有不足计数的微小距离。


于是他顺势帮崔荣宰绕起蝴蝶结来,手背擦过对方的胸口,若即若离。


这下轮到崔荣宰手足无措起来,讲话也开始结结巴巴。“谢……谢谢在范哥。”


“客气什么。你帮了我很多。”


“没有很多!我……也就只是这几天跟着你,没给你添麻烦就好。”


“不只是这几天。”林在范打好了蝴蝶结,停下来,目光锁住崔荣宰右眼下方那颗痣。


崔荣宰疑惑的眼神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确定,自己要讲的话会在对方意料之外。


“你是Ars吗?”


崔荣宰浑身都僵住了。林在范感觉得到。


他一边手摸到崔荣宰的右手臂上方,靠近肩膀的位置。


崔荣宰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那里有什么。


“你在教堂脱下外套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只是那时我没多想什么。直到你提起喜欢格拉斯。”


“这儿……”林在范的大拇指不轻不重地抚了两下那个位置。“艺术永恒,人生短暂。对吗?”



-



四年前的崔荣宰还在波士顿念比较文学,每周末必跑各种音乐会的他在一届坦格伍德音乐节上发现了一个很年轻的指挥家。


回家搜索了他的其他指挥视频,虽然现有的演出记录并不多,但仍然无法掩盖那人出众的表现力和情感传染力。


才比自己大不到三岁。


嗯,正面照也很帅气。


名字叫什么来着?


——林在范。


林在范刚入行那几年的工作并不十分愉快,主要是因为他没想到乐评人给自己带来的压力会这么大。


“有批评是再正常不过的”,所有的老师都这么告诉他,但这并不能消解他多少困扰和郁结,尤其在他指挥马勒组曲之后收到一波最凶猛的恶评时。


在那次表演后几乎是铺天盖地的质疑之中,唯独有一个乐评人站出来为他说了话。


那个乐评人叫Ars,除此之外搜寻不到关于他或她的任何资料,因为他只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乐评,从来不需要经过任何第三方的审查和编辑。


没有人见过Ars,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年龄、职业。大家对他唯一的了解是,他以独特的文风和对古典乐详尽有趣的科普吸引了一大批读者,尤其是对古典乐感兴趣的中青年一代。


不少入行已久的乐评人质疑过Ars的专业性和严谨度,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他是“科班出身”,但这依然动摇不了他上涨的阅读量和在乐评界的影响力。


在众多对林在范指挥的马勒组曲的批评声中,只有Ars在一篇乐评里仔细分析了他对组曲如此诠释的推测和分析。


他显然在演出结束的五天内做足了功课,从曾经指导过林在范的老师、林在范过往对乐曲的选择和演绎、不同细节处理的对比、甚至是林在范作为亚洲人的成长背景,以及东西方交叉的文化语言环境着手,给出了自己对于马勒在林在范手下为何是一个“不太一样”的马勒的看法。


Ars的乐评并非全篇上下都是赞赏,这并不是令林在范感到安慰的地方,令他安慰的地方在于Ars的观点和叙述方式充满温和的尊重和愿意在下定论前充分理解对方的决心。这与其它抓住一个缺陷就怒气冲冲地批驳千百字,恨不得把你踩到地底的乐评太不同了。


林在范熬夜翻看完了Ars上传到博客的所有文章,发现他用了大量篇幅去科普和赏析极简音乐。当评论区有人提问原因时,Ars回复说,只是因为他很喜欢极简音乐,“尤其是格拉斯,我常常在写作时听格拉斯”。


林在范一记这个名字就是两年,直到Ars在某天更新博客,表示因为自己即将离开大学进入新的行业,所以这会是最后一篇博文。


那时大家才知道,Ars只是一个应届大学生的年纪而已。


而林在范后悔不已没有在Ars还更新博客的时候好好去道谢,那人甚至没有在博客上留下一个邮箱地址。


“还好我找到你了。”林在范低声说,朝还沉浸在震惊中的小孩微微一笑。


“我我我……”崔荣宰心跳过速。他以为这会永远成为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是作为Ars的这个秘密,为林在范写了那篇乐评的这个秘密,或许还有一个秘密,也快要瞒不住了。


“那么Ars先生,作为谢礼……”


林在范轻轻一扯,刚刚打好的漂亮蝴蝶结又散了。


“我要吻你了。”


他用力拥过崔荣宰温软的腰,侧头温柔地吻上去。


两人通红着脸牵着手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兰诺靠在墙上一边抽烟一边让他们“get a room”。


林在范气定神闲地说自己一定不辜负恩师期望,留崔荣宰在一旁望天眨眼。


当被压在电梯里亲吻的时候崔荣宰还是晕晕乎乎,他拼命拍林在范的肩膀,气息不稳地问他干嘛。


“干嘛?”林在范勾起一边嘴角狡黠地笑笑。“你没听见我刚才对兰诺说的话吗。”


男人带着香槟味道的气息吐在他耳边,让他觉得明明没喝多少却从听觉开始要醉。


“今晚睡我房间吧,荣宰。”


崔荣宰还没来得及点头又被拉进另一轮狂风暴雨的热吻里。



-



兰诺在最后一天仍然没有答应接受采访,这是个不算遗憾的遗憾。


因为出版社在读过关于林在范首秀的报道之后通知崔荣宰,可以把采访主角改成林在范。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此时访问人和被访者已经搞到了一起。


“我们可以在床上‘采访’,能多深入有多深入的那种。”林在范站在衣柜前转过身,贼兮兮地对崔荣宰说。


崔荣宰一把将枕头抡过去。“没个正经。”


“噢!我好痛!受内伤……”


林在范夸张地倒回床上,趁崔荣宰不注意就手脚并用快速爬到崔荣宰身上困住他。


两个人又在被窝里打闹和交换亲吻,直到不知是谁腹部深处发出一声哀鸣。


“我想我饿了。”崔荣宰小声说,手掌还摁在林在范胸膛。


“客房服务?”林在范继续亲他的颈窝,“这样我们可以在床上待久一点。”


“我昨天在网上查攻略看到离这里五百米有一家特别好吃的brunch来着。”


林在范轻笑,让崔荣宰因为痒缩了一下脖子。“好啊,那我们去。”


他们为对方挑了衣服,又恋恋不舍地你侬我侬了一阵子才出门。


乐团结束演出之后离下一站巡演有一周时间,林在范决定和崔荣宰在维也纳再停留三天,为此第一回跟兰诺请了假。


“你还没进我办公室的时候我大老远就闻见从门外传进来的酸臭味。”兰诺捏着鼻子。“正好赐我三天能呼吸新鲜空气的日子。”


“准了。”兰诺挥挥手说。


崔荣宰在研究导航上指的路线,林在范把他没拿着手机的另一只手放进自己大衣口袋里,四处张望一圈,看见了两人曾经并肩而坐的那间尖顶教堂。


他低头去亲了一下崔荣宰侧脸。


“怎么了。”崔荣宰还在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


“没怎么,突然又很爱你而已。”


“油嘴滑舌。”崔荣宰笑道,大衣里的那只手却同时抓得更紧了一些。



-



多年之后崔荣宰还是会想起林在范在第一次亲吻自己之后说的那句话。


“你愿意在未来我参与的每场音乐会台下,都名正言顺地拥有一个家属席位吗?”


崔荣宰觉得这是他听过最浪漫,也最林在范式的告白了。


他们曾经是两艘在茫茫大海上各自扬帆的船,漫无边际的长夜里,小船乘风破浪一心朝着更远的陆地前行。


他们都在很长时间内以为,自己是这片海域上存在的唯一一艘船。


直到又一个黑夜里,一艘船收到了来自另一艘船的电台信号。


他不知道对方是谁,在哪,甚至无法辨别两艘船是否朝着同一个目的地驶进。


也许他们的航道下一秒就要像相交过的两条线一样渐行渐远,而这相交的时刻是短暂的、渺小的,根本无法敌过强劲的风浪,和彼此的命运。


在他彻底听不见对方的信号时,便是这样认为的,这一错过大概就是一辈子了。


他只是继续前行,但任何人都不知道,那段在可怖黑夜中传来的微弱信号,在剩下的漫长旅途中成为了自己无可替代的精神支柱。


所幸他们在各自远航很久后再次遇到了对方。


他们在灿烂的白昼中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海面上风平浪静。


其中有一艘船,这时通过电台发送了一段信号。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另一艘船立刻认出来,这是当时自己先传出去的那段信号。


于是他也快乐地回应。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



“这里好吃的还真不少,我看几眼地图又发现几家不错的。你想吃法式的,意式的还是英式的……哎等会这里居然有广东早茶?”


“只要和你一起,去哪里都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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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做了很久功课,也写了很久,最后写得很长的文。


没有当Ars大人生贺的理由就是做准备的时间实在不够。不过终于补上啦!


灵感来自《与小泽征尔共度的午后音乐时光》《噪音》以及纪录片《Karajan, Or Beauty As I See It》。


作为一个音乐素养并不高的人写这样一篇文章,就算努力补过课了也还是心里没底。欢迎大家捉虫指正,也感谢包涵。



可能这样说出来挺诡异的,但我一直都认为每个乐器里都住着一个灵魂,或者说至少一个灵魂。我从小到大都在和我的钢琴聊天,单方面的那种,趁我爸妈都不在的时候。


虽然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关于不想练琴和曲子太难的牢骚。


献给陪伴我度过四分之三人生的这位朋友,谢谢她,倾听了我这么多不懂事的悄悄话。


以后我会尽量说一点有营养的,尽量。


谢谢你看到这里。



CLa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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